前些天，父亲牙疼，吃了好多消炎止痛药都不起作用,半夜里疼急了，不到两小时吃了四片安乃近，疼暂时止住，却伤了胃，连着吐酸水。已年过八旬的老父亲是经不起折腾的，弟弟怕出事，才给我打电话。
我回家后，父亲反倒怪怨起弟弟来，说他多事。父亲的脾气倔，也很坚强，当了一辈子医生，自己患了病却总是抗着，一般情况下,不轻意接受治疗。这次，可能是疼怕了吧？我很容易地就说服了他，给他打上了吊瓶。药水一滴滴往父亲的血管中慢慢流着,我让他张开嘴巴，用手电筒查看了他的病牙，但看到的情况却让我惊呆了。真没想到，父亲满口的牙齿尽然一颗也没脱落，也没有残断的，只是左侧倒数第二颗大牙成了龋齿，可能正是因为它下面的牙神经发炎才引起了疼痛。我想，父亲的这颗龋齿，一定是他喝茶时喜欢加糖造成的。于是，乘热打铁地劝他少喝点糖，并建议他每天用药物牙膏药刷牙。
都说吃糖太多容易患糖尿病，父亲就是不信。父亲学的是中医，他认为只要是人喜欢吃，吃着可口的东西，都不会有损于健康。但对糖能损坏牙齿的说法，他却深信不疑。因为我满口的大牙，在十二岁前，就被甜蜜的糖一点点蚀噬了。好多次，我牙疼得在地上直打滚，父亲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。后来，在外地上中学时，我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住，便找到个体牙医诊所，狠下心来连根拔了，害得我镶补过好多次，到现在吃不成硬东西。想来，还不都是糖惹的祸？
在我的童年时代，农村经济条件普遍很差，能吃上糖的孩子便是最幸福的孩子了。父亲是国家职工，每月有几十元的固定工资，宠我的方式就是给我买糖吃。那时候，供销社供应的糖只有红糖、白砂糖和水果糖三种。白砂糖最好，但得凭购货证购买，每年一个家庭最多二斤，水果糖不限量，最好吃，但有点贵，一毛线才买七、八块，我一会就能嚼完，而用一毛线买红糖的话，就可买多半斤。红糖虽然有点淡淡的药味，也不太甜，但比糖精要好得多，吃多了不伤身体。一斤红糖可供我掺成糖水或放在开水泡玉米面馍里吃上好几天。每次家里买的糖，除非来了重要的亲戚给冲一杯糖水外，基本上让我独吞。母亲有胃疼的毛病，有时疼得脸上直冒冷汗，父亲说母亲的胃病是胃寒引起的。母亲胃病发作时，才用煮好的生姜水加上红糖热服一碗，但她平时从来舍不得不喝糖水。打我记事起，从没见父亲吃过糖，他总说吃了糖牙痛。我还真以为父亲不爱吃糖或他的牙真的不好。
父亲谗上糖，已是他六十岁那年退休后的事。父亲虽然退休在家，但一天也没闲过，仍有好多人找他看病。后来，在众人的要求下，还置了个不大的中药柜子。父亲每天守着它。自此，父亲养成了一种习惯，就是每天早上得煮罐罐茶，茶煮好后，还要往杯子里加几粒冰糖或几勺白砂糖才喝。这此年，家里的经济状况好多了，父亲的生活却仍然很节简，一罐糖茶就着一个饼子或一馒头，已是他最可口的早点了。看着他喝着糖茶，舒心、健康的样子，我们当儿女的都特别高兴，也就随了他这一习惯。没想到，早年间从不沾糖的父亲，喝起糖茶来，一喝就是二十多年。
现在，父亲的身体还很硬朗，耳不聋眼不花，那颗可能因为喝糖茶导致的龋齿，吊了几瓶消炎药后，便不再痛了。他仍然守着他的中药柜子，守着他的茶罐和糖罐，找他把脉看病的人，仍然络绎不绝。我偶尔回家看他，也仍然会记着给他买几斤冰糖的。我想，和我早已经掉光的大牙相比，他那一、两颗龋齿就算不得什么疾患了。